​明月千里寄故园

熊佳林

环顾四周，已被林立的高楼包围，入夜，也是人为灯光的星星与海洋。困在风都无法轻易穿越的钢筋水泥世界里，很久没有抬头看天了，偶尔抬眼看到月亮偷偷从楼宇缝隙间露出来小半个脸，冰凉、寡淡，且看不清表情，遥不可及，想起来已与它隔膜已久了。忽而很怀念在故乡的时候，赤着脚踩在泥地上，天地那么宽广，星星月亮都在天幕明朗朗地挂着，月光下菜地里有虫鸣，有瓜果在一节节地生长，听得到摇水井里哗哗的流水声、邻居的喃喃低语，屋子离得那么近，我们能看到彼此的炊烟，能听到各自屋檐底下的喜乐与愁烦。那么近，那么亲切，一颗或圆或缺的月亮在天上追逐着云朵，忽明忽暗，我在屋顶用目光追着它，在江畔空旷的河堤上用脚步去追它。

这一轮月亮，和我在千里之外看到的月亮，难道不是同一个吗？好像是，又好像不是。我忽想起杜甫的“露从今夜白，月是故乡明”，那从前的月夜啊，那月亮，一定要配上那烂熟于心的田园屋舍，那如水般清凉的空气，还有那些人，那月圆之时该团聚的人，才算完整。兄弟家人离散，生死无音讯，秋风一日比一日寒凉，孤雁独行时，那一轮明月在天上，反而将这人间的残缺映衬得更为凄凉。今夜鄜州月，闺中只独看。杜甫的月，向来是思乡、思人的，兵荒马乱，颠沛流离，人世茫茫杳无音讯，见不到你的人，听不到你的声音，甚至不知生死，假若你还在这个世间安好，无论你在山野旯旮村落或是杳无人烟的茫茫大漠，在闹市人声鼎沸处或是在那深深庭院锁清秋的深闺，抬起头，总能看得到那天上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吧！我想那清晖依然洒在你的肩上衣襟上，此刻愿你正和我一样，抬头望向那一轮月。在卷帘无眠的寒夜窗外，在山高水长的奔波途中，在羌笛声无法抵达的边塞，在江面飘零的孤舟上，是与月同行，也是与你同行。

千百年来，唐诗宋词里有多少轮明月啊，重重叠叠，数也数不清。在广袤的土地上，在南国、在西北、在山野、在海边、看到的月是各不相同的：明月松间照的月，是忽隐忽现幽静深远的；二十四桥之上高悬的月，又是明镜一般清朗的。新月如峨眉，圆月似银盘，杨柳岸的晓风残月是伤怀的，当前明月是欢欣的。月亮的出场，是悄无声息的相照，也是陪伴。

人间已经沧海桑田轮换多少回了，月亮还是原来那个月亮吗？三十多年前，在千里之外看月时，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，奔走在芳草萋萋的河边，在菜园子的围栏外，呼吸着乡野间自由自在的空气。三十多年后，我在楼宇的缝隙里瞥见月亮的时候，过去的家园已经荡然无存。那戴月而行的人是幸福的，那还有家可归的人也是幸福的。

作者：熊佳林

责编：张咪

来源：汨罗市融媒体中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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